誰道人生無再少

南方的雨季

美麗的島四季都下著雨. 這個孤懸太平洋西南隅的島四面皆海, 夏天南太平洋的暖濕氣流與冬天大陸高原的冷冽寒氣交會於此, 都為你出生成長的這個島嶼帶來雨水. 豐沛的雨水滋養島上的生靈, 雨是這個島的生命之源.

你喜歡雨天, 尤其是夜闌人靜的雨天, 你坐在窗前側耳聆聽落在窗上的雨, 落在樹上的雨, 落在地上的雨, 錯落的節奏, 伴隨著你白天沉澱的悲傷起伏, 緩緩的, 像是親愛的人輕聲訴說安慰的話語. 有些夜晚疲憊而無處可去的你走在回家的路上, 雨不大, 你也不想撐傘, 抬頭看著路燈光暈下旋轉飄舞的雨絲, 任憑它們沾在你的髮際和眉間, 你決定讓雨替你流下不願輕彈的眼淚, 在冷清的街道, 在寂寞又不被理解的年少歲月.

夏天的雷陣雨總是來的又急又快, 伴隨著閃電暴雷傾盆而下, 老天爺好像恨不得要把人世的醜惡齷齪一次洗淨, 邊怒吼邊向人間潑灑著雨水. 雨停了, 你走出屋外, 感覺溽暑的地氣從地下湧出, 瀰漫在空氣中令人窒息. 但是你忍受著, 為了貪看雨後的向晚天空, 那瑰奇的橙紅色映照在雨後的遠方的山, 你的眼中反射著火紅的光, 除了藍天綠地外, 人間唯獨此時最為多變絢麗.很快的黑色夜晚就要來臨, 但是你會永遠記住這一片刻.

島上的春節細雨綿綿, 北方的大城空蕩蕩的, 遊子們都回家了, 這個你稱為家的地方原來有許多過客. 你不怎麼喜歡過年, 因為沒有繁華的日子寂寥, 也因為家中的氣氛越近春節越是緊張, 你不知道何時何事會引爆大人的衝突, 那些緊迫生活的重擔, 那些無止盡的爭吵, 那不堪一擊的表面的和樂, 忽然間你都要將一切看在眼裡. 你別過頭, 看著電視上罐頭笑聲堆砌的歡樂, 用輕蔑冷漠掩飾心裡的無助哀傷, 窗外雨停了, 你的心正下著滂沱大雨.

離鄉多年, 你逐漸忘卻遙遠的南方那個島上的雨, 這裡的人不過春節, 夏天永遠是乾熱的蔚藍, 冬天偶來的短暫雨季讓你想起過去, 只是眼前已是異鄉的景色, 但你也逐漸習慣, 或許有一天你不再認為自己只是過客, 而南方的雨將永遠消散在往日的空氣中.

北方的雨季

洛杉磯的天空總是晴朗. 不管你心情好壞, 陽光還是不變的燦爛. 地理課本說這裡是冬溫夏熱的地中海型氣候, 所以只有冬天才有雨. 雨季前常有從東邊砂漠地帶吹來的焚風, 強大的焚風挾帶沙漠燃起的高溫, 是夏季最後的反撲, 往往讓這座城市脆弱的森林烽火四起, 記得有一年特別的嚴重, 你看著北方山區煙霧騰空遮蔽陽光, 天空飄下樹木燃燒過的白色灰屑, 你第一次聞到死亡的氣息, 如暴君尼祿火焚羅馬城, 但是很快的雨季就要到來, 雨水將再次滋養這片土地. 你想或許這是這片大陸的本質, 在人類到來之前數十萬年就開始的, 初生與死亡永恆的循環.

或許因為洛杉磯雨下得不多, 你開始期待雨季的到來, 這裡的雨和故鄉的雨有很大的不同, 這裡的雨總是毫不吝嗇, 毫不浪費時間的下著, 下完了抬頭又是一片藍天. 那種純藍透明不帶一點灰色調的天空. 不像故鄉那種細雨紛紛, 淡淡的哀傷, 屬於南國的情調. 某些下班的雨天你坐在車裡, 將雨隔絕在金屬和玻璃之外, 看著它肆無忌憚的在路上漫遊, 車裡獨自一人的你終於感覺自己是安全的, 自由的, 暫時拋去那些壓在心頭上的瑣事, 你靜心等待, 如同那些古老的遊牧民族, 等待喧鬧的天地平靜下來, 再繼續旅程.

你從來不夠拘謹, 也不夠熱情. 你的情緒總是小心翼翼地擺盪在兩極之間, 慣性壓抑自己可能隨時爆發的呼喊, 即使他在那個過長的雨季後, 無聲無息離你而去的時候也是如此, 你驚訝於自己能如此平靜, 幾近無動於衷的冷酷, 彷彿末日來臨也無所謂. 直到有一天從睡夢中驚醒, 在黑暗中察覺自己命定的孤寂, 你閉上雙眼, 流下眼淚, 因為在你的內心深處, 雨季還沒有結束.

洛杉磯的天空總是晴朗, 雨季急促且短暫, 就像這裡人與人之間的速食情感, 在沒有天使的天使之城中朝生暮死. 你走到了天涯一方最終還是來到了人的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