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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美國唸MBA的第一年暑假, 學校規定全職學生要找一個實習工作以增加實務經驗. 有一天我的臺灣同學W君氣沖沖的跑來告訴我他在一家地區醫院資訊部門找到一份有薪水的實習工作, 我說有錢拿是件好事啊, 幹嘛不高興? 他說這就是問題所在, 當他把實習申請交到學院辦公室的時候, 那位承辦白人小姐忽然鬼上身似的斥責他不應該接受有薪水的工作, 因為他是外國人, “你要知道, 你賺我們’美國人’的每一分錢都要繳稅!” 其實外國學生可以做有薪水的工作, 白人小姐純粹是發懶不想多做幾道公文往返, 但是在她的世界觀裡, 除了偉大的美利堅, 其他地方都是沒有民主法治的瘪腳國家, 她有責任教訓這些企圖佔美國便宜的’外國人’.

臺灣兩次總統大選都動員很多美國僑民返鄉投票, 這些僑民因為各種原因遠赴他鄉, 經過一番奮鬥獲得居留美國的資格, 他們不忘本的每年在公共場合參與有關臺灣的政治, 文化活動, 有時也為了顏色不同互相排擠對立, 但是他們有一個共同點 -- 很少參與當地的公共事務. 我不禁迷惑, 他們當中很多人入籍美國公民時宣誓要效忠美國, 如果有一天美國跟臺灣發生利益衝突, 他們會站在那一邊? 這樣的假設性問題或許永遠不會發生, 但是當這些人唱著中華民國國歌或’你是咱的寶貝’, 卻不知自己選區的民意代表是誰, 他們對落地生根的土地的認同感在哪裡呢?

我認識許多ABC朋友是律師, 教師, 醫生和工程師, 他們的專業成就扭轉我過去被那些在臺灣鬼混的ABC搞壞的印象 (對, 這世上有不泡夜店又討厭Rap的ABC). 留在美國努力的他們在成長的過程中都碰到一個問題: “我是誰?” 有人因為說自己是美國人而被父母親嚴厲的糾正, “你是中國人.” 他們的父母親總是如此告訴他們. 很多人年紀稍長後才逐漸適應接受自己的雙重歸屬, 有些人則是排斥到底, 徹底拒絕與父母所屬文化的聯繫. 依照政治正確的說法, 他們是華裔美國人, 屬於亞裔美國人的一支, 有時候一些面目可憎的種族主義者會叫他們”清客”(Chink)或”香焦”(Banana), 對我來說, 他們有時稱為朋友, 有時稱為親人, 有時他們沒有名字, 與我在街上擦身而過.

朋友C君國小畢業後來美國已二十多年, 有天我同他談到工作上的某位同事, 他順口問道, “喔, 是中國人還是外國人?” 我忍不住笑出來, 我才是外國人啊! 原來有些想法在許多像他這樣在外國成長一段時間的移民心中也是根深蒂固的.

在美國待了八年, 進入中年危機前期的我處於一個很尷尬的地位, 我不是美國人, 但是我賺的每一分錢, 依照那位白人小姐的說法, 都要繳稅, 而且更糟的是, 除非我得到許可入籍美國, 不然我永遠沒有機會享受繳稅所帶來的社會福利. 我雖有臺灣護照及身份證, 但是歸鄉路迢, 淋不到藍綠口水, 讀不到八卦週刊, 也不知道自己是否還保有閃避馬路來車的技巧. 中文字越忘越多, 講話不加英文無法成句, 在心理上也處於不中不西的狀態, 像是很想刺探別人的秘密可是必須按捺, 很想獨立分居卻不想背上不孝的罪名. 我的生活軌道一邊正在脫節, 一邊還在氣喘吁吁的追趕, 同時也四處張望, 尋找一個安身立命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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